一个人的演讲不管多美,如果它于公众无益,这种美不胜收的演讲又要它何用?
记得那一年在巴黎访学,看完影片《莫里哀》走出影院时,已是华灯齐放。天,正下着??细雨。我的思绪仍沉浸在影片的氛围里。信步走去,不觉到了圣絮尔皮斯广场。广场一侧教堂旁的喷水池中央,端坐着三个世纪前在这儿任住持的法国著名作家、教育家费讷隆(1651-1715)的石雕像。周围的灯光,水的波光,在迷蒙中交相辉映,仿佛给石雕像添上了一层神圣的光彩。费讷隆的面容显得如此亲切、和蔼,我不禁想起他在《亡灵对话录》里的一句名言:“对于人类来说,美德比生命更宝贵。”
说起费讷隆,中国读者颇感陌生,因为,他远不如同时代的莫里哀、拉辛、高乃依那么声名卓著,但是,他在法国,几乎可说是妇孺皆知。他不仅是位作家,还是一位杰出的教育家。离我住处不远,便有一所“费讷隆中学”,这所建于1893年的百年老校,是巴黎第一所女子学校。早在三百多年前,费讷隆在他的第一部作品《论女子教育》(1687)里,就提出女子教育的重要性,针砭当时常规教育的弊病。
费讷隆生于法国佩里戈尔的一个贵族世家。自小受到良好的人文主义和哲学教育。幼年便进入神学院就学。二十七岁时,出任“新天主教教会”会长,达十余年之久。后来,他被任命为路易十四王孙的教师。为教学需要,他撰写了《寓言集》(1690)、《亡灵对话录》(1712)和脍炙人口的小说《泰雷马克历险记》(1699)。1693年,费讷隆当选为法兰西学院院士。但是,不久因发表宣扬寂静派清心寡欲的观点的文章,引起国王和教会的不满,特别是小说《泰雷马克历险记》在未经他本人同意的情况下出版,其中影射国王的内容激怒了路易十四。费讷隆遭到谴责和贬黜,被迫隐居于主管的教区,郁悒寡欢,以写作终其一生。文艺批评论著《致法兰西学院书》(1715)是他的绝唱之作。
费讷隆是位神学家,他写有不少思想深邃的神学著作,而在文学领域,他也称得上是位大师。发表于他身后的《关于雄辩的对话》(1718),写于1681-1686年。费讷隆结合讲道的体会,阐发了他对雄辩的见解。
说到雄辩,我们常常会想起律师的辩护,牧师的讲道,教师的讲授,演说家的演讲,甚至大会、小会的发言,总之,雄辩就是一门说话的艺术。费讷隆在这部作品中对雄辩这一命题作了鞭辟入里的阐释。这部对话体论著包括三篇对话。第一篇对话是批评当时的说教家弄虚作假,卖弄聪明。他开宗明义,提出雄辩的目的,是“给人教益和使人变得更优秀”。作者对伊索克拉底和狄摩西尼这两位古代伟大的演说家进行比较,指出伊索克拉底的演说辞虽然词藻华丽、精雕细琢,听起来十分悦耳,但他的雄辩全部表现在遣词造句上,因而,他只是位冷漠的演说家。而狄摩西尼的演说则推理严密,言辞恳切,富有激情,能激励人,吸引人,洋溢着高贵的情感,达到“让人信服真理和美德”的目的。在现实生活中,不乏无聊的文人政客,惯于夸夸其谈,哗众取宠,其实内容干瘪苍白,全是为了取悦上司和攫取名利。费讷隆似乎洞察了这些蹩脚的雄辩家的本性,他特别强调,雄辩作为一门艺术,恶人和好人都能使用它。它能使人信服真理和公正,也能被利用来使人相信谬误和不公正。为此,费讷隆语重心长地指出,“一个人的演讲不管多美,如果它于公众无益,这种美不胜收的演讲又要它何用?”
在第二篇对话里,费讷隆阐发了演说艺术的原则。西塞罗说过,不可能把雄辩和哲学分开。费讷隆认为,为了达到雄辩的目的,演说家“应该证明、描绘和打动人心”,这是雄辩艺术的三项重要原则。演说家不仅要像哲学家那样经推理来论证自己立的命题,而且要懂得如何描绘事物。他形象地把演说中的描绘比喻为画家作画和诗人写诗,“画家为眼睛绘制,诗人为耳朵描述,两者都是要把客体送入人们的想象中去。”简单的叙述不能打动人心,仅仅提供事实是远远不够的,还要像诗人那样充满激情,生动地描绘事物,激发起人们的情感。费讷隆以维吉尔和荷马的作品为例,主张摒弃一切文字游戏和思想游戏,因为“一切使你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不可靠的,不能使人信服”。只有用饱含感情的语言和恰如其分的自然表现的形体动作才能感染人,达到说服人的目的。
论证《圣经》和先哲遗著的教诲构成第三篇对话的内容。费讷隆认为,这些神学巨著是雄辩的源泉。虽然,在这一篇对话里,作者探讨的是神学方面的问题,但他再次强调真正的雄辩是善于推理,富于智慧,以真情打动人,教育人,达到心灵沟通的境界。
整部作品以A,B,C三个人物进行对话的形式展开。A代表作者本人,是主讲人,与B就提出的不同意见展开讨论,C插话不多,只是提出一些世俗的和非宗教的想法。作者始终紧扣命题,循循善诱,深入浅出,论证透辟。费讷隆借用对话的文体,条分缕析,层层深入,用雄辩的笔调,表达出对雄辩的独到、新颖的见解。同时,在这部论著中,再次凸现了他一贯崇尚的简洁明了、质朴自然、平易近人的文风。
本书和他的另一部论著《亡灵对话录》已首次译成中文收入《经典对话录丛书》。中国读者将有幸一睹雄辩的费讷隆的风采。